“叔叔,橘橘。”牛牛的小手沾着细碎的橘络,把剥好的橘子瓣往记者手里塞。
牛牛是山东省泰安市一个刚刚两岁半的小女孩,亮晶晶的大眼睛格外招人喜欢。不幸的是,这么可爱的孩子偏偏是全国约500名四氢生物蝶呤缺乏症患者中的一员。当记者一行来到牛牛家时,爸爸牛强(化名)正在给女儿磨药,他捏着小毛刷,一点一点把药粉扫进油纸包,“差一毫克都不行,多了怕有副作用,少了怕控制不住血值。”
四氢生物蝶呤缺乏症的患病概率远低于十万分之一,如何就砸中了这么一位可爱的孩子?
出生不久开始服药
2023年5月牛牛出生时,爸爸在朋友圈报喜“母女平安”。牛牛出生前,NT(早孕期超声检查中的重要一项)、唐氏筛查等产检项目都做了,单子上全是“正常”两个字。可没想到,一次常规的足底血筛查,一下子把这个家拽进困境。检查后的第三天,泰安市妇幼保健院来电话通知,孩子足底血有项指标异常,明天必须来复查。
“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严重性,以为是喂奶影响了指标,小孩能有啥大事?”第二天一早,牛强就带孩子去了医院,复查抽血时,牛牛哭得小脸通红。等结果的那一周,牛强几次在夜里惊醒,摸黑爬起来凑到孩子身边,听呼吸、摸额头,“就怕她突然发烧”。
一周后,医生把转院证明递过来,“赶紧带孩子去济南,别耽误了。”夫妻俩不敢耽搁,马上动身。天下着雨,雨刷来回刮,牛强开车一路瞪着眼;老婆在后座抱着睡着的牛牛,不敢哭出声,只是“吧嗒吧嗒”地掉眼泪。
济南市妇幼保健院新生儿筛查中心的医生看了孩子的检测结果后,没等最终确诊就先让给孩子吃药:“先别管结果,赶紧吃这个药,能防止孩子抽搐,晚了怕伤脑子。”看到医生开的多巴丝肼片(美多芭)药盒上写着“治疗帕金森”几个字,夫妻俩四目相对,喉咙像堵着棉花,欲哭无泪:那药是治老人慢性病的,襁褓里的孩子才满月,软乎乎的连翻身都不会,怎么就要遭这份罪?
夫妻俩不甘心,又重新采血,寄往杭州做进一步的基因检测。一个月后,17页的检测报告传了回来,彻底确诊——四氢生物蝶呤缺乏症,是国家公布的第一批罕见病目录里的第113号病。
直到这时,牛强才弄明白,这病常规产检根本查不出来,只能在孕期特定时段抽羊水做基因检测才行。
确诊报告像一块冰冷的石头,重重砸在结冰的水面上。冰面“咔嗒”一声裂了,碎纹密密麻麻地漫开,就像往后的日子,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安稳了。
弄明白“罕见病”咋回事
牛牛还在襁褓里,饿了会哭、
尿了会闹,却不知道自己要吃一辈子药。牛强看着怀里的孩子,突然觉得心慌。
他开始疯狂买书。只要带“罕见病”三个字的书,不管是专业诊疗指南,还是患者案例,感觉相关的他就买回来。晚上把老婆孩子伺候睡了,他坐在小台灯下翻书,里面的医学名词像天书,他就查词典、上网搜,一页纸要研究好久。有时候看着看着,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掉在书页上。
“我就想弄明白这病是咋回事,吃的药是啥原理,有没有副作用。”慢慢地,他觉得把这“罕见中的罕见病”吃透了——其实就是孩子的基因里少了一段,身体没法产生一种酶。这种酶就像体内的“运输船”,能把营养物质送到该去的地方;没了它,孩子分解不了苯丙氨酸这种成分。这成分要是堆在脑子里,会毁了孩子的智力和运动能力,甚至被临床诊断成脑瘫。
搞清楚了病因,用药时不敢马虎。牛牛的药箱放在冰箱里,一个塑料盒里,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几个袋,每个袋上都贴着标签——“BH4”“美多芭”“五羟色胺”,这是牛强用记号笔写的。牛强说,核心药是苯酮安锭(BH4),国内某药企的药一盒七千多,他“吃不起”,就找代购买仿制药。“10mg剂量的BH4一盒药100片花1200块,再给代购200元”。
这药娇贵得很,必须在2-8摄氏度冷藏,温度差一点就会变质发黄。只要带孩子出门,牛强就把药放进保温箱,塞几根最便宜的冰棍当冰袋。“有次带孩子出远门,冰棍化了一半,我抱着保温箱一路跑到商店买了很多冰棍,就怕药坏了。”夫妻俩怕忘了喂药,特意在手机上定好闹钟,“这药一顿都不能耽误,吃药必须间隔6小时以上,时间间隔不够会有副作用。”
磨药是牛强的活,每次磨出来一周的量。200毫克的美多芭分成10份,100毫克的五羟色胺分成5份,他专门买了个小电子秤,称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,“差一毫克都不行。夏天得关了风扇和空调,一点风也不能有。磨完药浑身都湿透了。”
牛牛刚懂事儿时,很抗拒喂药。药粉混在奶粉里,她尝出苦味就推开奶瓶,哭得小脸通红。后来用喂药器打进去,她攥着爸爸的手,身子往后躲。现在牛牛懂事多了,看见家长拿起药盒,就乖乖张开小嘴配合吃药。
藏不住的秘密
确诊后的好长一段时间,一家人小心翼翼守着这个“秘密”,想给孩子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。可牛牛的“特殊”藏不住,她零食不能随便吃,饭菜要看调味料成分,吃感冒药也得查来查去。亲戚邻居不了解内情,说他们太娇惯孩子,“哪有孩子这也不能吃,那也不能吃的?”大家是好心,两口子只能笑着应付过去。
最惊险的一次,牛牛突然发烧,牛强出差在外地,老婆一个人忙不过来,就让牛牛的舅舅帮忙。舅舅没多想,给孩子吃了布洛芬退烧。牛强出差回来,一看药盒上的成分表,吓蒙了。布洛芬辅料里含阿司帕坦,俗称阿斯巴甜,而阿斯巴甜里有牛牛代谢不了的苯丙氨酸成分。
“我手都抖了,赶紧抱孩子去医院,一路上跟老婆吵,又心疼又后怕。”好在医生说药量不大,观察几天就行。牛强精神紧绷,天天盯着孩子,看有没有抽搐等异常反应。直到确认孩子没事,他才松了口气。
从那以后,夫妻俩才把实情告诉亲近的亲戚。“这病逼得我们不得不小心。哪怕是吃一颗普通的头孢,我也打电话问厂家,问到底含不含阿斯巴甜。厂家保证不含阿斯巴甜,才敢给孩子吃。”
下一盒便宜药在哪
牛强的家里,有一张全家福。照片上,牛强的父母坐在中间,他抱着牛牛,老婆抱着老大,一家人笑得很甜。
全家六口人,爸爸当保安一月挣一千块,妈妈回老家打零工补贴家用,老婆五年生了俩孩子,一直没上班。只有牛强有稳定收入,在一家公司跑销售。全家年收入六七万块钱,每个月还房贷,再加上牛牛用药量越来越多,家里的存款很快见了底。
孩子的用药量,需要随着身高、体重增加,从最初的每顿2毫克,涨到了现在的每顿100多毫克。最难的时候,牛牛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。牛强咬咬牙,把房子做抵押,贷了10万元。房产证被收走,他心里空落落的,可转念一想孩子的药能续上了,又觉得值,“房子没了可以再拼,家散了,孩子就真完了”。
牛牛的复查间隔从以前的每月一次,改成了三个月一次,这样牛强也能喘口气了。前两天去济南复查,医生拿着化验单很欣慰,替这对夫妻感到高兴:“28天确诊,用药及时,这孩子恢复得好,跟正常娃没啥两样。”
这病不是绝症,也不传染,就怕发现晚、没药吃。医生跟牛强说,这病很罕见,她做新生儿筛查多年来,也见过一些因确诊晚而智力受损的孩子,“有家长等到孩子不会抬头、抽搐了才来,那时候再用药,也回不到正常水平了。”牛强说,据他了解到的情况,牛牛是确诊比较早的,有的病友都到有症状了才确诊,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。他还把牛牛的脐带血存在了济南干细胞血库,经常关注国内外研究干细胞修复基因的新闻,“就算现在用不上,也得等着,说不定哪天脐带血就派上用场了,干细胞能修复孩子的基因,我们这个群体就有希望了!”
可希望之外,用药的难题仍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。山东的病友群里有50多个家庭,泰安只有牛牛和另一个7岁的病友。前阵子,那个病友的家长来借药——代购买的药没有及时拿到手里,孩子断药就危险。“他一次买了22盒,因为买够22盒有优惠。这22盒就要2万多,重新买实在来不及了。”
牛强看着对方家长为难的样子,感同身受,答应借药。这种不稳定的购药路,始终让大家心头压着个大石头。
“我们不是要捐款,也不博同情。”牛强常在病友群里和大家互通消息,一起找药、分享报销经验。他们还试着联系厂家,想让药价再便宜点。“我们就是想为孩子、为这个群体多做点事,这病要吃一辈子药,想让孩子有个保障。”
现在他最怕的,是自己老了、不在了,牛牛没人管。“等孩子长大了,懂事了,我希望她能觉得,这病就像感冒一样,只是需要长期吃药,不用自卑。我更希望,到那时候,她不用为下一盒药在哪儿买而发愁。”
文/片 记者 张亢 薛小东
李增浩 王光营 郝东智 泰安报道

